有时候,会很想吃白粥,而且思之垂涎。并非生病,却对着一碗白米多加水煮成的粥垂涎,说起来有点滑稽,但事实如此。
朋友笑说我是返璞归真,那是抬举了,实际上应当是物极必反。今时今日,吃肉远多于吃菜,很常一连几餐都是油腻腻的,比起儿时那个逢年过节才有肉可吃的年代,简直不可同日而语。结果,清淡饮食成了现代人的健康诉求,因而怀念起那些清淡滋味,而白粥正是最好的清淡。
我非食家,无法品评一碗白粥的烹煮技巧,更懒得区分不同粥品的名目,只单纯喜欢水分丰富的米香,贪它可以除腻。当然,吃白粥一定要配咸,在清淡中增添一点滋味,这是潮州人的吃法。
所谓“配咸”,指的是“咸杂”,大多是腌渍或卤过的小碟菜肉。在潮州粥的配搭中,不能缺的咸杂比如有腐乳,也叫南乳,是将豆腐发酵和腌渍的豆制品,口感如泥,咸香;又如橄榄菜、咸菜、贡菜等,皆属于腌菜类;咸蛋、菜脯蛋、咸鱼、香菇肉酱等,也是潮州粥咸杂佐料中的常客。
我不是潮州人,但自小就在家里的厨房看见这些咸杂,印象深刻的是罐子贴纸上写着的“潮汕”二字。我一直疑惑,是潮州人喜欢吃粥配咸杂,促成潮汕地区大量制作并外销咸杂;还是因为潮汕地区本来就盛产咸杂,因而养成当地人吃粥配咸杂的习惯?而潮州人在南洋,很长一段时间执京果杂货业的牛耳,似乎也与这许多潮汕出品不无关系。
就潮州人爱吃粥这件事,很多人将之联想为潮州人特别节省,尤其是在相对贫苦的岁月里,一碗白粥佐以几碟廉宜的咸杂,也就解决了一餐温饱。过去我一直认为这个说法有趣,也有道理,但是后来我又在想,潮州人爱吃粥真的只是这个理由吗?
年轻时对白粥没有特别的感情,觉得那不过就是加了水浸泡的白饭,只有生病时才吃。因此偶尔在食肆看见一些老人——估计是老潮州,一口白粥配一小撮咸,慢慢吃着看来挺享受,甚为不解。及至迈入人生中途,好像逐渐理解了一些什么,自己也开始成了慢慢吃粥的身影。
我因此觉得,老潮州们是真心喜欢潮州粥的,而不是因为物资贫乏那么悲情。确实在过去那些苦日子,清俭是必须的,但是看看桌面的潮州粥,那些五颜六色的咸杂,口味选择之多,不也是一种丰盛。我想,白粥配咸的组合,是有意在清贫的日子中制造舌尖上的小情调,颇有自得其乐的意味。
再说,以咸香之极,搭配清淡之极,这符合口味的需要,也符合健康的准则,仿佛还有“天地生两极”的大智慧。潮汕文化向来被赞许为“精致”,从一客潮州粥似乎可以瞧出端倪。
这么一想,我又联想到十九世纪的英国作家狄更斯在《双城记》(A Tale of Two Cities)中的名言——这是最好的时代,也是最坏的时代(It was the best of times, it was the worst of times)。就当下而言,我们究竟是好还是坏?比起百年前,又孰好孰坏?或许,好时代永远只属于懂得为自己制造情调的人,哪怕只是小小的。
吃一碗白粥配几碟咸杂吧,这是大鱼大肉另一端的小丰盛,也是好日子的一种模式。